我是席聞子。
這是我的「Pied Piper」系列採訪第一期。
肖戰,作爲去年的現象級藝人,憑藉爆款網劇《陳情令》走進了大衆視野。
強大的IP加持,自帶關注度的話題與宣發,令肖戰毫無意外地,與同劇主演王一博一起,躋身流量明星行列。
“我很早就知道,他以後會火。”安安一臉坦然,身爲一名前站姐,她早在肖戰還是X玖少年團成員時期,就選擇了“入股”。
安安說,最早的時候,在《燃燒吧!少年》這檔最後一個上星選秀節目裏,年紀沒有任何優勢的肖戰,舞蹈不行,rap不行,也就唱歌稍微能拿得出手,還是KTV水平。
但他很拼,很努力,就像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愣頭青,說他胖嘲他醜罵他孃的聲音很多,他都知道,努力減肥。
憑着這股勁兒,安安被肖戰吸引了目光。
可安安也不客氣地做了個總結:肖戰只是個比楊超越稍微肢體靈活一點的廢柴。
“他以前有這麼差勁嗎?不可能吧?很多追了他好多年的小飛俠都誇他很好啊,你真的是站姐嗎?”
沒有參與過那段時光的學生粉小夏插話道,臉上似有一些不滿。
小夏是在場的唯一一位05後,一名初二學生。
“你陰陽怪氣對我沒用, ”安安皺眉,“不過有些人也就騙騙你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學生。”
安安嗤笑一聲,放下手裏的水杯,眼前火鍋蒸騰的熱氣,隔絕了她與小夏的對視。
對於肖戰在做偶像愛豆業務上的“不完美”,安安選擇了接受。
畢竟一個快要奔三的大齡男青年,相當於從素人半路出家學唱跳,要精益求精,太爲難他,後來安安的要求也就變得不那麼高。
“他還是有很出圈的舞臺作品,比如X玖演唱會時《極樂淨土》的直拍,舞臺表現力那時還是不錯的。”
《極樂淨土》圖源:Rabbitteeth·肖戰
安安扔進鍋裏一塊毛肚,靜靜地數着秒數。
至於演技,安安更覺得,無需強求。
“我不否認他的努力,從龍丹妮扔給他的那部破劇《超星星學園》開始到現在,確實是有進步的,而且他沒什麼技巧,沉浸角色時好時壞,一旦遇到不好抓的,加上他的臺詞功底和瞪眼演技,確實很尷尬。”
“《誅仙》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慶餘年》的言冰雲也是,生硬又拙劣,他演戲還是需要配音更好一點,反正我誇不出口。”
《誅仙》肖戰
在安安的記憶裏,肖戰其實是個脾氣不錯的藝人,很圓滑,也很“上道”。
“比如說,今天我們收到航班行程的時間,去機場等他基本不會被拒絕交談,閒聊多了他也認得很多粉絲,也基本不管我們怎麼拍,而且時間長了,一些額外的福利也會有,”安安頓了一下,接着道,“當然,在他還是個糊咖的時候。”
明星的行程,除了黃牛會通過各種渠道獲得,明星背後的公司,也會主動給到媒體或是站姐等。
藝人需要曝光度,站姐或是代拍需要變現,這是一舉兩得的好買賣。
安安明確表示,自己不差錢,她只想體驗自由追星的樂趣,而肖戰,在安安看來,他是她的一道“過路風景”。
“有挺美好的時候,也有厭煩的時候,我很討厭他身邊工作人員,把粉絲當狗看,不是一天兩天了。”安安伸手接過我倒好的飲料,先給了身邊座位的小石,又衝我說道,“你不是也知道嗎?他換了工作室後的情況,你也見過吧。”
我點點頭,這我倒沒忘。
此前,肖戰如日中天的時候,某個活動被肖戰團隊無徵兆爽約,確實浪費了不少時間與心血,溝通無果的情況下,只好遺憾地不歡而散。
可沒想到,2020年卻又收到了那邊發來的降低一切標準的合作邀請。
安安喝了口水接着道:“其實,他和楊超越一樣,不適合待娛樂圈,又很適合在娛樂圈。”
“肖戰被害得不容易,想爲他做點什麼”初二學生小夏,大概是目前最愛肖戰的粉絲之一。
一進包間,小夏自然而然地在我面前擺上了一份禮物。
“這是我和幾個小飛俠的一點心意,戰哥以後也拜託你們多照顧啦!”
裏面除了一些肖戰的應援物,還有較爲貴重的化妝品禮盒。
我問小夏:“你們集資的嗎?”
小夏點點頭:“只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意,姐姐你多多寫點戰哥,他真的很好,是被很多人冤枉了。”
我把東西放回小夏手裏,表示了拒絕。按理說,像小夏這個年紀的女孩,可支配零用錢應該不會太多。
小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平時省下的錢啊,就覺得戰哥被害得這麼不容易,自己也想做點什麼。”
小夏侃侃而談自己的省錢之道:平時會省下早飯的錢,父母給的零用會取出一部分作爲“izhan基金”,用來打投、買雜誌、專輯……
圖源:微博
女粉絲的“一杯奶茶錢”或是“口紅錢”,男粉絲的“一點菸酒費”,是不少應援會需要粉絲們共同集資時的說辭。
一支口紅類比購買力
粉圈裏那套流水線般的內容,在小夏看來,是必須要做:“這是由粉絲創造出來的成績,而且現在不都是看數據的嗎?這也代表了我們對他的愛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我記得你說過還喜歡王一博,現在呢?”
“我提純了啊,”小夏嚥下嘴裏的肉丸,一臉正色:“他的粉絲太壞了,落井下石,我不喜歡。”
“哦?那你覺得肖戰哪裏被害慘了?他哪裏不容易?是暗示粉絲縱容粉絲不容易,還是死不認錯不容易?”一直沉默的小石擡眼看向小夏。
一開始,知道小石是黑粉時,小夏儘可能地選擇了無視小石的存在。
“他本來可以有很好的發展,要不是因爲你們這些黑粉,他能這樣嗎!肖戰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小夏語氣激動,“227就是你們的藉口!你們早就想害他!他到底擋了誰的路啊!”
小夏音量猛得拔高:“我知道不喜歡他的人都認爲這所有的事情是因爲他纔開始的,可這裏面還有多少渾水摸魚的,你們又清楚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沒什麼好講的。”
小石不再理會,拿着漏勺撈了一塊早已煮過頭的蝦滑,軟軟散散,潰不成形。
“蝦滑真好吃啊,”小石瞥了一眼還在看她的小夏,“你要嚐嚐嗎?”
此時的安安衝我笑出聲,指了指對面兩個女孩:“你看她們,知道的越少,愛的越真,厭的也越狠,都在一根筋地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美國學者凱斯·桑斯坦曾提出過“信息繭房”的概念。即在信息傳播中,公衆往往只注意自己選擇的東西和使自己愉悅的領域,久而久之,會將自身桎梏於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
就好像是把自己完全封鎖在迴音室裏,每個人聽到的只有自己的迴音,相同的意見會不斷被重複,不同的觀點會被過濾,這無異是一個作繭自縛的過程。
小夏和小石,都對自己掌握的信息深信不疑,無法說服對方,也無法正視對方,在自己的“繭房”裏,成爲了“信息偏食者”。
“他們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我很難過”小石是一名高中教師,今年帶了一個畢業班。
回想起第一次知道肖戰的名字,小石說:“很偶然,辦公室裏有同事安利我一起看《陳情令》。”
《陳情令》肖戰
小夏也是如此,《陳情令》讓她陷入了“戰羨”的世界裏。
只不過,小石並沒有追星的念頭,作爲一名教師,她開始擔心畢業班學生們。
“我比較擔心他們關注明星荒廢學業,”小石喝了口水,“他們年紀和我相仿,說到底,有共性。”
小石一開始,並未關注過227事件,她不涉及任何圈子,也就自然與她無關。
可事情的轉變,來自於網課後的回校準備。
小石說,那天她很早來到學校,做完一切殺毒消菌等工作後,在校園裏剛巧碰到了幾個學生。
孩子們有些刻意地與她拉開了距離,猶豫再三,一位女生開口道:“老師,您是不是喜歡肖戰?”
小石一愣,搖了搖頭:“誰跟你們說的?”
“你看!我就說怎麼可能!”女生雀躍的歡呼讓小石摸不着頭腦,只能耐心等學生們自己解釋。
“老師,我們之前聽到您和別的老師討論過《陳情令》,您說肖戰長得還不錯,挺有好感,”女孩小心翼翼地接着說,“然後我們最近看到一些老師強迫學生爲肖戰應援的新聞,加上我們班裏也有比較狂熱的粉絲,就害怕……”
聽到這裏,小石沉默了。
小石說,沒想到自己的隨口一句話,會讓自己的學生記得這麼久,更沒想到原來這件事已經對學生們影響如此之深。
小石搜索了爲肖戰打call的教師新聞,憤怒不已。在她看來,作爲教師,如果不能把教書育人作爲本分,反而摻雜自己的感情去影響學生,是極爲惡劣的事情。
“我很難過,看到她們那種小心翼翼地樣子,好像只要我說了是,這羣小孩就要違背自己的意願,來強迫自己順從,這種畸形感,太讓人不適了。”
不過小石也自覺不算是肖戰黑粉:“我是抵制他,不是抹黑他。”
“引人反感的內容,差不多都是存在的事實。”安安喃喃道,她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犯了崇拜偶像的狂熱病”小夏在與所有人共處的幾個小時裏,竭力想要打破小石對肖戰的負面意見。
她細數肖戰粉絲羣體集資做的公益活動,比如助農、助學、救災等等。
圖源:肖戰粉絲公益項目組
可值得注意的是,來自於肖戰“本身”主動做的,幾乎很少,絕大多數都是“肖戰粉絲”集體性以他的名號所做的。
安安也敏感地注意到內容:“小夏,你沒有說肖戰,只是肖戰粉絲。”
“我們不就是他嗎?戰哥不就代表了我們嗎?”小夏有些茫然。
青春期少年少女們的喜歡與厭惡,都是狂熱而又無畏的,可恰恰是這份毫無顧忌的情感,成了某些人眼中可利用的資源。
而喜歡,是最容易被心甘情願利用的。
“我就是喜歡他啊……他讓我覺得美好,而且我們有很多粉絲,互相鼓勵,互相安慰,像朋友一樣,不希望別人都對我們惡意這麼大。”小夏說。
“雖然我不希望你成爲工具人,但我尊重你的喜歡,可希望你也尊重我的抵制。”小石終於開口,“還有,你現在還是學生,很多事情當你以成年人的眼光來看後,就會很不一樣。”
小石放下筷子,認真地看着小夏:“因爲現在的你,是希望擁有一個能夠讓你有崇拜感的人,你現在選擇的這個人是肖戰,未必以後還會是他。”
這也讓我想起,《野鴨》裏的一段話:“你的病症很複雜。第一,你犯了嚴重的“正直熱”。第二,你犯了崇拜偶像的狂熱病。這病更厲害,你永遠必須在你本身以外尋找一件可以崇拜的東西。”
所謂追星,必然是在跟隨一個給予了自己光芒的人,也許他不完美,也許他負面纏身,可總是會被他身上的某一點打動,可能,這就是小夏執着於此的原因吧。
只是,這份執着還可以存活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粉絲可以捧人,也可以“殺人”。
後記略帶坎坷的2020年高考結束,我也終於有了時間,與她們面對面坐在一起,聊了幾句。
說實話,當我提出希望能夠聚集一處聊一聊的時候,除了站姐安安,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情願。
一是怕自己的身份被記住,二是怕話不投機,發生什麼未知事。
其中,身爲黑粉的小石最爲戒備。
“你懂得,她們能做出什麼事來我都不覺得意外。”小石說。
最終湊在某火鍋店裏時,我折中想出了一個辦法:女孩們的手機,均在採訪期間被我保管,她們也紛紛承諾,絕不會泄露照片等隱私相關。
這也就有了這一篇文章的出現,那麼下一期我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