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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鴻|電影的技術美學:變與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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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鴻|電影的技術美學:變與不變

電影《攀登者》海報

電影的技術美學:變與不變

尹 鴻

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

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

清華大學教授

我們應該重視“技術美學”,實際上大家知道我曾經提過“商業美學”。爲什麼我提商業美學,現在又提技術美學?其實,這是一個基本判斷,我認爲電影一直在藝術、商業、技術這三個維度上不斷衝突,甚至不斷出現片面性,但是又不斷走向新的融合,推動電影走到了今天。

實際上,我提出這個觀點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很多時候,我們會把這三個不同的維度作爲極端,將其對立起來,認爲講商業就不能講藝術,講技術就不能講藝術,或者是講藝術就不能講商業。我認爲,世界上一些成功的電影的經驗恰恰是非常好地處理了這三者的關係。我原來提出商業美學的時候,《當代電影》還專門做了一期博士生論壇來討論,但我認爲參與討論中的一部分人並沒有真正理解商業美學的意義,他們依然有商業和美學的二元對立思維,實際上商業美學的核心,是符合美學意義的商業和具有商業性的美學之間的融合,融合是一種化學反應,並不是一種簡單的物理相加。所以我現在仍然要談技術美學,因爲技術跟藝術之間會有一個美學的交融,而這個交融一定不會在所有情況下都被處理得非常好。

當一個新技術出現後,人們就會依賴技術,會去放大技術的可能性,但這並非說這個技術一定不好,因爲我們經常會有一個很容易出現的價值判斷:當一個發展進步的事物帶來了一定的弊端和侷限性的時候,我們不是去解決它的弊端和侷限性,而往往是去否定它的發展和進步。但是,發展進步往往會帶來一些侷限,比如說,數字技術的出現帶來了像漫威作品般過度依賴技術的視覺奇觀,大家因此會覺得技術走不下去了。其實不是這樣,人類的前進永遠是在克服新事物帶來的侷限性、發揮它的優勢的時候向前進的,一定不能向後轉,一定不能去否定進步。

實際上,電影美學一直是在技術推動中發展的。從單鏡頭到剪輯鏡頭,剪輯鏡頭剛剛出現的梅里愛時代,它也仍然有濫用剪輯、濫用特技的現象。但是後來有了格里菲斯,剪輯得以成熟;同樣,在默片時期,我們過度依賴動作,因爲片子長了,但電影沒有聲音,必須依靠動作產生趣味,誕生了卓別林這樣的喜劇片大師。到了有聲片的時候,大家會發現出現了一次大轉折,我們又過度依賴語言、過度依賴舞臺。大家可能看過一個非常著名的電影《雨中曲》,它表現的就是這樣一個過渡階段,由依賴動作到依賴語言的轉換。但是我們後來慢慢有了語言和動作相融合的成熟的經典電影形態,接下來,有聲電影出現以後又過了三四十年,出現了CG(Computer Graphics)技術。從當時《誰陷害了兔子羅傑》到後來《阿甘正傳》《泰坦尼克號》,這僅是最初的嘗試。後來有了漫威、有了DC、有了各種各樣大量依賴數字技術的電影故事片,但是這些作品現在都面臨一個新的調整時機,因爲過度依賴CG技術,這對影片質感和故事內容都有影響。

我認爲現在技術的發展有兩大趨勢:第一是超高清化,第二是沉浸式。從技術上來講,未來電影的這兩個趨勢可能會對電影的美學形態帶來一些改變。這些改變有哪些具體表現呢?

首先是更視覺化的電影。從題材上來講,現在電影爲什麼有那麼多幻想類題材影片、災難片、魔幻片?其實跟技術進步有很大關係:我們可以去創造一切,你只要能想到我們就能做到,但過去是做不到的。比如鏡頭控制,跟過去完全不一樣,大家看《地心引力》時幾乎沒有意識到,它其實主要是由一些長鏡頭構成的,它並沒有大量的剪輯鏡頭,但是所有的長鏡頭都是在棚內拍攝的,都是在一個搖滾機上拍攝的,虛擬空間最終合成。

實際上,《中國機長》《烈火英雄》《攀登者》《金剛川》《八佰》,這些所謂的頭部電影,70%-80%的場景都有後期合成。換句話說,我們對實景依賴越來越少。大家看《攀登者》,在封鏡時去雪山拍攝了一點鏡頭,還不是珠穆朗瑪峯,大部分的攝影都是在天津一個廢棄工廠裏面搭棚拍攝的。所以說我們現在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這是從宏觀角度來說。

尹鴻|電影的技術美學:變與不變 第2張

電影《金剛川》海報

從微觀角度來講,如果大家用4K120幀去看李安導演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雙子殺手》這兩部電影,你會發現整個微觀的視覺呈現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對我們的表演、美術、化妝,以及所有場景都會有新的要求。因爲你甚至能看到演員臉上的毛細血管,而且在整個大畫面中,無論是前景、後景甚至過去鏡頭會忽略到的邊角,全部細節清晰呈現在你面前。因此它對整個電影的美學形態都會帶來顛覆性的影響,時間軸主導的電影觀看,如今有了更強的空間支配美學。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以前航拍多麼艱難,而現在我們不僅能航拍,還能鑽洞,完成高難度的航拍動作。所以說超高清化一定是大趨勢,但它也可能帶來一些問題。

尹鴻|電影的技術美學:變與不變 第3張

電影《雙子殺手》海報

第二是更體驗化的電影,即觀影審美理念需要重構。這一重構包括3D、4D電影的出現,其實3D帶給我們更多的成績,包括最近講的VR、AR、MR等人工智能帶來的仿真現實的出現。換句話說,我們在創造一個渲染性的場景,這個場景會讓人沉浸其中,包括將來可能會出現一些互動作品形態,但我一直堅定地認爲,所有這些都不能破壞線性敘事帶來的不可控性。如果敘事是自我可操縱的,那這就是遊戲,遊戲的功能在於你去控制世界,故事的魅力不是因爲你能控制世界,故事的魅力恰恰是通過你控制不了的世界而滿足了你的審美需求。所以,我認爲線性敘事客觀上不可能被互動敘事替代,雖然互動敘事會增加一些新的表現形態,包括將來的屏幕和現在聲音環境發生的越來越大的改變,其實都是增加我們的沉浸感。

電影在改變視聽美學。我們可能會深刻體會到,如果你拿這兩年中國電影的聲音跟5年前中國電影的聲音去比,整個聲音系統可以說發生了革命性的改變。聲音的層次感、複雜性、立體感、透視感都與過去相比有了很大變化,這是中國電影工業巨大的進步。

電影在改變傳播方式。移動互聯網使我們能夠無論何時何處都可以看電影。網絡大大延伸了電影的長尾效應和精準投放的能力。但是,影院至少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依然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最近,我在《當代電影》發表的一篇文章中講過,一方面未來電影要多屏化,另一方面我始終相信影院有優先性,優先性就在於只有影院才能創造共識性話題,只有影院才能創造共識性文化現象。在跟網絡視聽網站的朋友聊天時,我問大家在家裏看視頻的時間增多了,疫情期間你們的電影點擊率增加了嗎?他們回答說,並沒有明顯增加。這究竟是爲什麼呢?主要原因在於用戶不知道該看什麼電影,因爲沒有影院給他們創造話題、創造現象,他們不知道該選擇什麼樣的電影看。所以實際上影院優先性不僅在於成本回收,或者說大投資的電影必須走影院。像《囧媽》《花木蘭》這些特殊的案例,並不是因爲它們能夠在線上創造很高的商業價值,它們更多的是賣了一個廣告給平臺,平臺藉助的是它們的廣告價值,而不是它們直接的點擊價值。

技術也在改變電影的生產方式。未來的工業化一定是在雲平臺上的工業化,這是我們在北京電視節目交易會上很多行業人士都在講的內容,未來我們的生產方式是多點協作,因爲5G以後,我們可以做到多點協作,一個導演可以五處同時拍攝,比如《金剛川》的三個導演分開拍攝,最後合成完成,其實跟我們的工業化的水平有非常大的關係。我們不再是過去那種單機操作,所有人員集中在一個地方進行拍攝,我們將來是雲上多點協作,甚至全球性多點協作,所以現在對於製作軟件、管理軟件和系統的要求越來越高,現在很多人在把國外的優秀管理平臺、管理軟件引進到中國。只有運用這些新操作,我們才能更好地協調各方面的力量,這也是未來技術發展帶給我們的改變之一。從生產模式上來講,將來會出現更互聯化的電影,雲集成、多點協同將重構電影生產模式。

尹鴻|電影的技術美學:變與不變 第4張

電影《八佰》海報

我們應該瞭解技術、學習技術、掌握技術。電影《八佰》是中國第一次用IMAX攝影機來進行拍攝的。如果大家看到這個影片會發現技術上的改變,幾百盞燈全部是計算機控制,不再是人工掌燈。我經常做電視節目,一個燈要佈置半個小時,我還說不了話,但是現在全是計算機操作,而且質感、寬度、縱深感完全不一樣了。我們看《八佰》印象非常深刻,在四行倉庫那種室內空間裏,20多個人物在一個長鏡頭裏快速出現、快速移動,前後景都是被設計的,所以技術對美學質感的要求會越來越高。導演管虎和攝影師曹鬱在一個視頻中談到了創作上的體會,尤其是技術對美學的改變,如果沒有這些技術,在美學上是不可能呈現給大家這樣的戰爭質感的。還有奧斯卡獲獎影片《1917》,那種單鏡頭感所創造的節奏、帶來的緊張、呈現的場面,如果不是技術的各個方面的加持,就不可能有這樣的美學效果。這就是技術所帶來的美學。

我們關心技術是非常必要的,但不能過度依賴技術。所有的技術都需要沉澱,技術只有沉澱纔有尊嚴感,纔有美感。如果我們天天趕天天忙,每天都有新技術來替代原有的東西,實際上是不行的,所以我一直講美學是需要節奏的,我們不能過度迷戀技術,這一點國外有很多經驗可以讓我們總結。我相信需求和滿足之間是有一個平衡性的,我們不能忽略新技術對我們的改變,但是如果我們唯技術,電影就會失去靈魂。而不變的核心,就是影像對故事的呈現。

故事也會改變,前文講到現在題材已經發生很多改變,我們講故事、呈現故事的方式也會改變,我們的攝影機、聲音系統、環境系統、後期製作系統都完全不一樣,所以我們呈現故事的方式會改變,但是對好故事的需求不會變,而所謂的好故事,就是讓我們體驗到不同尋常的人生,即便是普通人。因爲我一直認爲故事最大的魅力就是人生而有憾、有限。每個人的一生是不可逆轉的一個單行道,只有故事能夠讓我們體會到大千世界,能體會到芸芸衆生,能夠體會到無數的選擇,無數的改變,無數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在這一點上,我認爲故事的核心是不會改變的。最近全世界的電影工業都在檢討:由於數字技術帶給我們的進步,可能會導致我們過度依賴技術製造的奇觀,而忽略了故事帶給我們的魅力。歸根結底,技術還是要回到美學,回到我們對“好故事”的依賴上去。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藝術學學科建設將來應更多地涵蓋計算機專業,未來計算機已經不再是一個工業工具,它是一個生態系統,或者用傳播學學者的話來講,它是一個操作系統,未來我們的一切都離不開它。

尹鴻|電影的技術美學:變與不變 第5張

電影《大魚海棠》海報

有一天,我們在國家電影局開一個動畫片的座談會。《大魚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導演都在場,電影局領導問你們是哪兒畢業、學什麼的?一個說是清華畢業的,一個是四川大學畢業的,一個學中醫,另一個說學燒鍋爐(熱能系)的。他們跟在座的兩個藝術學院的領導說,當年都進不了藝術類院校,於是都進了工科。但最後他們成爲中國最好的動畫片導演。《哪吒之魔童降世》現在是中國動畫片的票房之王,也是2019年中國市場上的票房冠軍。不是文科不好,而是如果我們文科不講方法論、不學方法論、不理解技術,我們的美學是無從依賴,無從依附的。

最終回到一句話:電影是商業、藝術、技術之間的融合,而最成功的電影往往就是最完美的融合。所以對我自己來講,我一直在要求自己不斷學習自己不懂的東西,雖然學無止境,但學習對我們的與時俱進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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