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們接到一則報料，說蕭山區寧圍鎮，有個可憐的孩子被用鐵鏈栓在家裏。趕去現場的路上，我們設想了很多有關狠毒父母的情節。但事實，讓我們的情緒更加複雜。
如果沒有寧圍派出所民警小張帶路，估計很難找到這個所謂的“家”。
這個安在苗圃中的“家”貧窮困頓：父親60歲，孩子是他9年前撿來的。2年前的一場車禍讓父親瘸了一條腿，也讓他瞬間衰老;母親每天外出打零工，維持着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孩子10歲，頑皮，曾在民工子弟學校讀過半個月，因爲天天往外逃，被學校退學。退學後經常離家出走，父親把他反鎖在家中，他竟趁人不注意，從屋頂的夾縫中再次爬了出去。
父親說，鎖他，是沒有辦法的事。
低矮的棚子裏，孩子拖着的鐵鏈哐哐作響
寧圍鎮的人不算大富，但大多小康，基本上家家都有小作坊，還有苗圃。孩子的家在建的順發康莊樓盤和錢塘江之間的那一大片苗圃中。
在一大堆桂花樹、大葉女貞、銀杏中間，有一個棚子，小張說：喏，那就是孩子的家了。今年，民警們送孩子回家就有十多次。
棚子低矮黑暗，進門要低着頭，還要注意，不要碰到懸掛在那裏的衣服，電線，或者還有一大塊屋頂上破裂耷拉下來的塑料布。
屋裏有個炭盆，所以在開燈之前，我們除了聞到一種腐敗的味道外，還有炭火味。
燈光下，孩子滿臉雀斑，10歲了，卻明顯矮小，髒乎乎的頭髮，衣服，還有小手，一直在玩弄着一疊撲克牌。
孩子不說話，走路時哐哐作響，右腳腳踝上，栓着一根長長的鐵鏈。
佝僂着身子的爸爸，柱起柺杖站起來，說，我也不想這樣的。
角落裏，一個跳躍着雪花點的電視機發出聲響。
父親：送孩子去過學校，但孩子天天逃課被開除了
孩子的父親坐在一張破沙發上，操一口濃重的四川話，交流起來很費力。
他叫馬永軍，今年60歲，老家在重慶綦江縣。七八年前到蕭山一家叫恆元的公司打工，主要做安裝工，挖溝埋電線。
2009年12月10日下班，馬永軍騎電動車經過市心路和建設路交叉口時，一輛江西牌照的大貨車撞倒了他，車輪壓上了他的腿。“當時就斷了好幾截了，治到現在都治不好。”老馬說着捲起他的左腿褲管，左腿果然還很浮腫。
事後，老馬的單位沒管他，撞他的大貨車所在公司的老闆包下了他的醫藥費。之後，老馬問他們借了1.9萬元生活費，也再沒下文。
倒是有個做苗木的蔣老闆，看老馬生活困頓，連住的地方都沒，就把苗圃裏這個工棚清理出來，給老馬安了家。那是兩個月之前。
老馬的老婆也在附近苗圃打雜，有活的時候，一天50元的收入，做一天算一天。
其實，老馬早先也送孩子上學，當地的民工子弟學校。但是孩子不聽話，天天從學校裏逃出來，半個月後，老師覺得實在沒辦法了，萬一上課時間逃在外頭闖個禍，學校擔不起這個責任，就把孩子開除了。
孩子喜歡待在派出所，因爲那裏有肉吃
民警小張和孩子已經是老相識了。
“他在外面東遊西蕩，每次都是被人家當做流浪小孩報警到派出所，我們趕去一看，又是他。”
民警小張最近一次接警把孩子帶回來是半個月之前。
據說那一次老馬已經把孩子反鎖在家裏，但是孩子居然從屋頂的夾縫中爬了出去。而且一走就是好幾天，晚上也不着家。
也許就是這趟送回去，老馬覺得實在管不住了，就弄了這根鐵鏈。
鐵鏈一米多長，平時老馬在家時，孩子就拖着鐵鏈走來走去，老馬如果要出門，就把鐵鏈的另一頭栓在門扣上。孩子說，每次老馬出去都要兩三個鐘頭。
小張說，孩子可喜歡待在派出所了，每回把孩子接到派出所後，他們都會去食堂給孩子買飯，多加點肉，然後要上兩瓶礦泉水。孩子狼吞虎嚥。
孩子說，最喜歡吃肉了，但是平常家裏吃的都是冬瓜。
兩個月前，老馬他們搬到苗圃後，孩子還不告訴民警他搬了家，送到原來的地方碰了壁，孩子也不吭聲。最後小張想了想說，你是不是很想住在我們派出所，那麼我總要跟你爸爸說一聲吧，才能把你長期接到派出所住。就這樣，孩子才領小張回了家。
“孩子雖然不是親生，但我們對他不差的”
老馬說，其實，孩子不是他親生的。
9年前他在貴州仁懷茅臺鎮上打工。有天傍晚在路邊看到有個嬰兒在哭。
“男孩子身邊只有一隻奶瓶和一包奶粉，其他什麼都沒有。”老馬說他也沒怎麼想，就把孩子抱了回來，因爲當時自己已經離婚，就把這個孩子送到老家讓姐姐餵養。直到他6歲的時候，才把他接到了蕭山，而這個時候，老馬已經再婚，娶了現在的妻子陳大媽。
老馬說，我們對他不差的，還給他讀書，但是他不爭氣。
孩子因爲認識民警小張，偶爾願意回答幾句話。
孩子說，“學校不要我了”。
我問他，跑出去幹什麼，孩子不回答。但他說，他喜歡外頭，“爲什麼”?“不知道”。“有其他小朋友陪你一起玩嗎”?“沒有”。
想很久，又說，有個叔叔對我好，能給我吃的，給我洗頭洗臉，還能刷牙。
我問孩子，能不能認字，他搖搖頭，能不能認數，他看了我半天，終於點點頭。那會加法嗎，他又低下了頭。
採訪中， 老馬一直在念叨他那起事故，要是能要到一些賠償金，他就準備帶孩子回老家。
臨走，我們往老馬手裏塞了一些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