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患者的眼角膜能不能移植？

浙江的一些省級醫院對癌症患者的角膜移植，持謹慎態度，因爲醫學教科書中，明確把惡性腫瘤列入了“相對禁忌證”。

而在溫州眼科醫院，從2008年至今，癌症角膜的移植手術一直在進行，原因是在美國類似手術進行了數十年，並沒有引發後遺症。

一邊是國內角膜供體缺乏，另一邊，越來越多的癌症病人希望捐獻自己的角膜。癌症病人的角膜能不能用？近日，溫州市癌症角膜移植事件引起了包括眼科專家和眼疾患者、癌症患者在內的熱烈討論。

深圳眼科醫院角膜病區主任、眼科博士姚曉明告訴記者，根據1989年的統計，我國角膜盲的患者大約有300萬；20多年過去，人口增加後，保守估計，角膜盲病人應在400萬左右。

案例：等待角膜移植的他們

劉傳道呆呆地站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行人不時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並沒有察覺。或許，他根本無法察覺。

“你的角膜壞了，要換角膜！”醫生對他說。

“那要等多久？”

醫生搖頭，“說不準。”

“兩三個月夠了嗎？”劉傳道再問。

醫生繼續搖頭，“這個說不準，或許更長。”

“一年夠了嗎？”

“時間我們真說不準，或許不要一年，或許一年以上。”

醫生說出的每一個字，如同一個個鐵錘，重重砸中劉傳道的心。

“你自己心態要調整好，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不要灰心，有適合的角膜，我們馬上通知你。”

3月8日，浙江省人民醫院。劉傳道在哥哥的攙扶下，走出門診大樓。樓外，陽光明媚、春光無限。可劉傳道無法真切地看到。此時，他的左眼視力是0.2，右眼是0.05。

劉傳道是河南信陽人，來杭州打工已經兩年多。眼睛發病，可以追溯到10多年前。

最初，感覺眼睛難受。老家醫院的醫生告訴他，是病毒性角膜炎，滴點眼藥水就會好。日子一天天過去，不僅沒有好轉，視力反而越來越糟，“2008年，我的視力一個眼睛變成0.8，另一個眼睛只有0.3。”

現在，醫生告訴他要換角膜，不然，眼睛會瞎。

“我現在騎車都不行了。有時候，眼睛會很痛，頭暈，還噁心，心情煩躁。”3月14日上午，劉傳道躺在杭州的出租房內，開着電視機，“聽”電視，“我現在只希望，儘快把角膜換掉。”

與劉傳道一樣等待角膜移植的患者還有很多。

深圳眼科醫院角膜病區主任、眼科博士姚曉明告訴記者，根據1989年的統計，我國角膜盲的患者大約有300萬;20多年過去，人口增加後，保守估計，角膜盲病人應在400萬左右。

他們絕大部分都可以通過角膜移植，重見光明。但是，現在願意捐獻角膜的人依然很少。患者只能在黑暗中苦苦掙扎。

一位資深勸捐員的苦惱

一邊是角膜供體缺乏，另一邊，越來越多的癌症病人希望捐獻角膜。如果癌症患者的角膜可以用，那該多好。劉明心頭經常如此感嘆。

劉明（化名）是杭州一位資深角膜勸捐員。在成爲義務勸捐員之初，他曾接受過專業培訓。

劉明回憶，培訓時，老師強調，癌症患者的角膜，不能作爲供體，原因是怕疾病經過角膜傳染給受體。

從那以後，劉明一直遠離癌症角膜捐獻者，“哪怕有患者要捐，我也只是安慰性地幫他們填捐獻表格。”這些表格最終都放入了塵封的袋子裏。

曾經有一位癌症患者，深深地打動了劉明。

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已經是胰腺癌晚期的她說，希望捐出角膜。離開人世以後，還可以通過別人的眼睛，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劉明不忍拒絕，給她頒發了榮譽證書。然後，夫婦二人頭挨在一起，旁邊放着剛剛制好的證書，在雪白的病房裏，拍照留念。

不久，女子帶着她想捐卻沒有捐出的角膜離去。

而從那時開始，劉明發現，來登記捐獻角膜的癌症患者越來越多。

“這也正常。現在癌症病人多，從發病到離開，他們有較長的考慮時間。跟家人商量之後，很多會決定捐出。”

一邊是角膜供體缺乏，另一邊，越來越多的癌症病人希望捐獻角膜。如果癌症患者的角膜可以用，那該多好。劉明心頭經常如此感嘆。

不久，深圳一位義工的死亡，讓劉明對癌症病人捐角膜有了新認識。

義工的名字叫叢飛，患胃癌死後，角膜通過深圳眼科醫院的姚曉明醫生移植，讓5位角膜患者重見光明。

劉明與深圳眼科醫院的專家聯繫，專家告訴他，癌症病人的角膜不能作爲供體是一種誤區。

劉明把自己得到的信息告訴了浙江的一家大型醫療機構。

“那不行，責任太大了。萬一出事情，整個醫院的牌子都要被砸。”這家大醫院向他傳遞了這樣的意思。

“我不是爲這家醫院服務的，我爲所有的角膜患者服務。”抱着這樣的想法，省內角膜勸捐員與深圳眼科醫院開始合作。

2008年年初，杭州市民陳青香患肺癌去世。陳的兩片角膜被空運到深圳眼科醫院，使兩位深圳市民復明。

沒有答案的爭議

不同聲音：“醫學教科書上，明確說明移植癌症患者的角膜，存在很大的風險。”

當年，浙江省防盲指導中心主任兼浙江省人民醫院眼科主任洪朝陽曾就此接受採訪，他表示：“醫學教科書上，明確說明移植癌症患者的角膜，存在很大的風險。”

如今的洪朝陽，已經榮升爲副院長，同時兼任浙江省眼病研究所所長、浙江省醫學會眼科分會委員。接受記者採訪時，他特別拿出由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的《眼科手術書》。

書中關於“角膜手術”的章節，這樣說：“某些疾病可以經角膜移植片傳染給受體，引起危及受體生命的嚴重後果（此點務必高度重視）因此，必須嚴格規定供眼的適應證”。

書中還強調，進行角膜手術前，對供眼適應證的選擇非常重要，必須慎重對待“相對禁忌證”的供眼，以確保受體的安全。

而在列出的“相對禁忌證” 中，明確寫着“惡性腫瘤特別是長期做放射治療或長期應用化學治療者”。

“對於癌症患者提供的角膜，我們一直比較慎重。板層角膜移植術現在還做一些，穿透性角膜移植術我們沒有做過”，洪朝陽告訴記者。

因此，浙江省人民醫院通過板層角膜移植術，一年對癌症患者的角膜進行移植的僅4例。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角膜勸捐員告訴記者，在浙江省內，一些權威的醫院、權威的專家對癌症角膜的移植都非常謹慎，並不止省人民醫院一家。

溫州眼科醫院：“利用癌症病人的角膜，美國都用了數十年，沒有任何後遺症，爲什麼我們不能用？”

在省城大型醫院謹慎對待的同時，下面的地市醫院，已經開始放開手腳了。

溫州醫學院附屬眼視光醫院（以下簡稱溫州眼科醫院），是浙江省唯一的一家三甲眼科醫院，於2005年成立了溫州眼庫。醫院目前在杭州、蘇州等地設立分院。

2008年5月，溫州眼科醫院開始試水癌症患者的角膜移植。負責此項工作的角膜病專科主任陳蔚，2004年從美國哈佛大學眼科研究所博士後畢業回國，目前兼任中華眼科學會角膜病學組委員。

“癌症角膜我們已經使用了將近3年，一共60多例，至今沒有產生任何後遺症。”陳蔚對本報記者表示，“主要是供體缺乏，不然手術量還會上升。”

而在這些手術中，醫院大都產用深切板層移植術，但也不乏穿透性角膜移植術。

對於其他醫院謹慎對待癌症角膜的移植，陳蔚緊鎖眉頭，“利用癌症病人的角膜，美國都用了數十年，沒有任何後遺症，爲什麼我們不能用？”

陳蔚認爲，哪怕是經過化療的癌症病人的角膜也可以使用，雖然化療會損傷角膜的細胞，但深切板層移植術把供體角膜上的細胞全部清除了。

省衛生廳：是否接受癌症病人的角膜作爲供體，根據醫院自己的要求。

記者致電浙江省衛生廳負責宣傳的孫維女士。孫維告訴記者，是否接受癌症病人的角膜作爲供體，根據醫院自己的要求。如果這家醫院不接收，可以尋找另一家願意接收的醫院。

美國經驗

美國的一項研究，對接受了患有各種全身性惡性腫瘤的供體角膜的73個病人，平均隨訪了127個月，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相同的惡性腫瘤會轉移到任何受體。

深圳眼科醫院角膜病區主任、眼科博士姚曉明透露，該醫院50%的角膜捐獻，都來源於惡性腫瘤的死亡供體。“不管是深切板層移植術，還是穿透移植術，我們都在做，主要根據病情的需要。”

姚曉明的母親丁劍芬因癌症死於2005年9月。姚媽媽在遺囑中寫下：死後將角膜捐獻給盲人。

姚媽媽過世不久，姚曉明親手把母親的角膜移植給了27歲的江西患者曹均蓉。

曹均蓉12歲時患眼病幾乎失明，在等了漫長的15年後，終於通過姚媽媽的角膜看到了這個世界。

記者瞭解到，在今年3月1日最新實施的衛生部行業標準《眼庫管理》的“相對禁忌證”一欄中，並沒有出現醫學教科書中提到的“惡性腫瘤特別是長期做放射治療或長期應用化學治療者”。

“美國眼庫的眼庫標準，是全球最嚴格的標準，美國一直在做這樣的手術。”姚曉明說。

2009年美國眼庫統計報告：2008-2009年供體死亡原因比較，2009年死於疾病的供體總數爲53786人，其中死於癌症的有10002人，佔總數的18.6% 。2008年死於疾病的供體總數爲47776人，其中死於癌症的有8913人，佔總數的18.7%。

美國的一項研究，對接受了患有各種全身性惡性腫瘤的供體角膜的73個病人，平均隨訪了127個月，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相同的惡性腫瘤會轉移到任何受體。

注：本文中的腫瘤病人角膜供體，不包括以下腫瘤：急性白血病、急性播散性淋巴瘤、人類嗜T淋巴細胞白血病病毒I或II 型感染，以及視網膜母細胞瘤、眼前段惡性腫瘤、眼部轉移的惡性腫瘤等。